最后一根稻草
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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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不情愿的从床上坐起身,看了看手机,早上九点。这是星期天的早晨,一星期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日。阿飞本想多睡一会儿,也许到十点吧,无奈被马路上施工的电钻声吵醒。不过他早已习惯在星期天的一早,通常是八九点左右,被各种施工的声音吵醒,近一年来每周都是这样。在工作日里,阿飞七点准时起床。
由于已经习惯,阿飞的心情并似乎并没有被刺耳的噪声弄得不愉快,毕竟新的一天才刚开始,况且早点起床也没什么不好,可以多点时间看看书。加之并不是只有自己被这噪声侵扰,其他人也都一样,由于这个城市即将迎来一场国际性的盛会,届时世界各国人民都将来到这里,所以现在城市里的每条大街小巷无一不在火热的施工中。阿飞稍稍打开紧闭着的窗户,好让清晨的空气和阳光进到自己的小屋里。接着到龙头前用凉水冲冲脸,洗漱完后,穿着拖鞋走到楼下附近的早餐店买了一个馒头。楼下的商店这时多数刚开门不久,街道上的人还不是特别多,但再过一会儿就将迎来熙来攘往的人群。阿飞走到一个有阳光的地方停下来,吃完馒头再上去。阳光温暖柔和,交融在空气中,可惜空气灰朦朦的,可以看见飞扬的沙尘。
吃完早餐回到楼上小屋里,时间是九点四十了。阿飞重新关紧窗户,噪声一下子减小不少,然后把要看的书放在床上,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手里拿着笔,开始看书——第一百五十三页,书名《注册会计师考试教材-审计》。翻开的那一页上已经做过一些笔记。他回顾一下之前的笔记,接着往下看。
众所周知,注册会计师是会计类考试里最难通过的。它的要求是报考者在五年内通过会计、审计、财务成本管理、经济法、税法五门专业科目的考试,虽则看似考生可以有很长的准备时间,然而难度丝毫未减,每一门科目的通过率只有区区百分之十五左右。不过阿飞对自己有信心,他去年报考了会计和经济法,两个科目都顺利通过了。今年他希望可以通过审计和税法的考试。平常他的工作很忙,只有通过每天的午休和下班之后的时间来准备考试,有时还不得不被加班挤去一些时间。不过阿飞觉得,只要每天都坚持看书,还是有足够时间在考试前准备好的。阿飞今年二十四岁,他是在一所极差的学校读的大专,毕业那年不到二十一岁,然后来到这里,他始终觉得自己不可能找到工作,只是因为运气好才有现在这份工作,因此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辞职,工作至今已经有三年了。决定报考注册会计师是在工作一年之后,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要有实质性的进步。自那时起他就坚持不懈的看书学习,晚上看书到一点,早上七点起床,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对二十多岁的他来说足够了。当然,并不是每天都这样。也有例外的时候,当他的女朋友在的时候。他女朋友在一家大型商场做服务员,也在这个城市,工资每月一千,商场为员工提供了住宿,因此女朋友住在宿舍,但每星期有两三天会过来和他一起住,一般是晚上才过来,即使是星期天也一样,她不想耽误他专心准备考试。
外面施工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不过阿飞已经把它忽略了或者说是完全适应了。因为这声音虽说刺耳,但并没有高低起伏或者时断时续,而是以一种持续的平稳的频率发出的,和一台稳定运行的大发电机发出的声音差不多,当然施工的机器里本来就有发电机,还有吊车、压路机、挖土机……各种大型机车都不在话下。施工已经进入有条不紊的阶段了,不像刚开始那样声势浩荡,可以立马把人从被窝里吵起来。阿飞看书同样也渐入佳进,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四十几分钟了。快十点半了,正如刚才所预料的,街上人群已是熙熙攘攘,各种小摊贩也沿街摆了开来,一派没有城管的繁荣景象。突然,“呲~!呲~!”的两声极尖锐的高音闯进了阿飞的耳朵,这是劣质音箱调音量时发出的刺耳声音。在楼下的朋友这时可以看到,有看似一对中年夫妇的俩人刚把两个大音箱落地在阿飞租房的这栋楼下正前方,并且把音量调到了最大,在地上铺好一张写有二人苦难经历的大塑料纸,手拿话筒,女人先开腔了:“我们从外地农村来到这里打工,刚下火车不久就被小偷偷去钱包,现在身无文,无法回家,家里有年幼的小孩和高龄的母亲在等着我们,求好心人……”音量之大让阿飞无法再集中精力。可女人还只是说了个开场白,接下来更绝的是,二人的音箱里放起了伴凑,用极难听的唱腔双双和唱起来,首先是“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一首歌下来已经搅得阿飞没办法再把书看下去了,而他们还在一首接一首的唱下去,间或插入开头的那段开场白。
阿飞再次打开窗户,探头向外张望,他看到了坐在音箱后二人的背影,“可恶的骗子!”,他带着厌恶的心情骂道,同时一丝强烈的烦躁情绪掠上心头。由于还开着窗,所有的声音又比原先响了一半,加之在这股不断高涨的厌恶情绪的调动下,听觉变得分外敏感了。本被忽略的施工噪音,又回到耳畔。阿飞自己马上注意到了这点,重又迅速的关上窗户,但各种噪音再也无法从大脑中消除了,甚至听得比原来更加清楚。他不耐烦的合上厚厚的审计书,干脆整个人躺到了床上,一双手臂交叉垫在脑袋下面。在这腔调怪异极其难听的歌声,和庞大而沉闷的大型机器的噪声中,他很奇怪的想起了上一次和女友做爱的情景。那是前天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他们准备睡了,他关了灯,但是还没拉窗帘,路灯照射进来,像月光。她坐在床上,脱衣服、脱光了,再换上睡衣,他觉得这一切很美,他也把衣服脱了,走上前去,亲她,亲她的嘴、脖子、咬耳朵,她温柔的回应了,他们躺到床上,那时也有施工的声音,也有些吵,但还算好、还好,每个夜晚都这样,都在施工,他们这一次做爱也挺好。他感觉挺好。而他们很久没有做过了,再上一次是两个多星期以前。可是是什么让他想起了这些呢,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心情下想起这些?但这是有可能的,有相似的地方,比如这施工的噪音,还有他身体中的疲倦,还有他分散的精力。即使那是他觉得挺好的一次,他还是感到了一丝疲倦,他还是在过程中想了别的事情,比如墙外的噪音,比如审计考试。想到这儿,他心里有一些愧疚,对她。这又在他此刻本就烦躁的心里,增加了一种新的难以启齿的苦涩的感受。总之事情变得更糟了。扭曲的歌声还在继续,更加难以忍受了。他想到了报警,但是他自己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打电话给警察说什么呢?说这里有一对骗子对着话筒、开着音箱着乞讨,不停的唱难听的歌,严重影响到周围居民的正常工作和休息吗?警察是不会管这一点小事的,中国人这么多,如果每个人遇到这点小事就报警,那警力岂不要严重不足了,如果有突发案件,谁去处理呢!但奇怪的是有大事发生的时候也从来没见过警察第一时间在场,大事不在场,小事没警力管,可有时候警察们又喜欢管比这更小的小事,比如有一个人要去火车站坐车到另一个地方去找一两个领导,递一两份材料,警察们不顾即使领导找到了也没有用,即使材料递上去也没人看的事实,还是全员出动,去火车站拦截这一个人。有时候警力严重不足,有时候警力又是如此的过盛,无论如何这只是众多中国式饽论中的一个。总之报警是行不通的。阿飞此刻非常的羡慕香港,听说香港的老太太的小猫小狗不见了,都可以打电话找警察帮忙找。他只能越想越愤怒。眼前这件小事,活活的成了一道无解的题目。
反正也看不了书了,阿飞想到了打电话给她的女朋友,很久没有好好陪她了,
“在哪呢?”
“在外边和朋友逛街,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你和谁一起逛街呀?”
“同事~不说了,到时候再给你打电话啊。。哦,对了,今天晚上我不一定过来了,不知道逛街逛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再说了。”
“那你尽量早点啊。”
“嗯,bye-bye~”
“bye-bye.”
“在哪呢?”
“在外边和朋友逛街,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事,你和谁一起逛街呀?”
“同事~不说了,到时候再给你打电话啊。。哦,对了,今天晚上我不一定过来了,不知道逛街逛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再说了。”
“那你尽量早点啊。”
“嗯,bye-bye~”
“bye-bye.”
挂了电话,他觉得刚才他好像一个和她不是很熟人一样突然介入了她的生活,他好像成了局外人。他甚至感到他们俩的关系没有安全感、不牢固。多么糟的一天啊!下面那俩人还在唱,还是那么扭曲那么难听、那么响那么刺耳!他突然感到一股愤怒流遍他的全身,他霍地一下从床上站起来,穿起拖鞋就直奔到楼下。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下去干嘛。但是当他走到楼下时,在离他有几米远的地方,有一道银光闪了一下他的眼睛,他看到那是一把刀。他快速的走前去,停下来,眼睛盯着刀看,现在他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的心跳得异常的快,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想要那把刀,他想要拿着那把刀,去那两个人那里,他想要……
“哎,终于不唱了,吵死人咯!” 紧接着他突然看到刀晃了一下,他吓了一大跳,惊得向后缩了一小步。
“靓仔,买西瓜吃吧?” 卖西瓜的摊主拿着长长的水果刀指了一下面前的西瓜。他这才反应过来,
“哦,不…不唱了?” 他恍恍惚惚地接着前句话问道。
“是啊,终于不唱了,可能吃饭去了,不知道下午还会不会来了,烦死人了,你没听道刚才一直在这鬼叫鬼叫地一样唱吗?”
“哦,是啊,烦死人了。”
他又向后退了几步,尽量让自己离那把刀远一点。现在时间已经接近正午,阳光不再柔和,卖西瓜的小贩手中的水果刀在当空的烈日下反射着银光,让人不敢直视。淋漓的大汗浸湿了他的衣服,但他的手却是那么的冰凉,脸是那么的苍白,像一根柱子似的立在马路上。
小贩们都去吃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