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ssica CHEN Joy and Loneliness CATEGORIES TIMEMACHINE TAGS GEMS

一个案件的笔记

[ 自由  ]
关于这个案子我早前就开始关注了,算算到现在已经快有四个月了。说起来这不是一件什么大案子,知道的人也不多,时至现在已经连任何报导都找不到,可以说是完全销声匿迹了。而这件案子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完全因为受到好奇心的驱使——调查者发现了此案的主要涉案人之一之、一个女孩、出事前写的一页手稿和几封未寄出的信件,正是这手稿和信件的一小部分,零零星星地发布在不同的小报上,引发了我越来越强烈的好奇心,以至后来我找遍了各种报纸,集齐了所有已发表的片段,将它们剪下来贴在我的笔记本上。此其一;其二,此案虽已结案,却并无结论,只留下些个问号,引人遐想:主要涉案人——一对二十出头的小情侣——他们现在人在哪里、是生是死,是否是一同出走(消失?)的,现在还在一起?他们之间是怎么样一种爱情?面对女孩未曾公开过的手稿和信笺,双方父母又作何感想……

我起初只是在当地的报纸上看到一小则寻人启示,内容如下——

寻照片中人,男,姓名何萧吟,25岁,身高1.62米,体重约56公斤;女,姓名曾锦,23岁,身高1.54米,体重约46公斤。二人为情侣,可能同行或各自独行,失踪时所穿衣物不详,智力正常,无精神病史。双方父母急寻,如有见者请好心致电139********,重金酬谢!

上述所提“照片中人”也正是我当初之所以会注意到手头小报上的这则寻人启示的原因,其特别之处在照片数量有三张,比普通启示多出两张。另有,头一张是个双人照,乃一对小情侣面带微笑,自然地坐在小木椅上,两人的手都放在身前的小圆木桌上,邻着的左右手相互牵着。其余两张为各自的单人大头照。我不知这是否是四位父母特意找的一张两人失踪前的情侣照贴出于此以吸引关注,增加获得线索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那他们至少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可惜我未有线索提供给他们,且直到现在——自我看到此一则寻人启示至我所能收集到的最后一条有关此事的报导(已没有一家小报继续有耐心关心这件事了),将近四个月时间里——想必他们也还未获得任何消息。关于这张双人照倒是无可指摘,虽然两位照片中人长相平常、无甚惊艳之处,可两人表情极为谐调,面貌亦让人觉得十分相似,浅浅的微笑传达出恬然的意味,想二人在生活中必极为合拍。照片里的背景亦透露出一番别致的生活场景:一个面积不大但布置得温馨的小房间。猜想照片也许是由朋友帮他们拍摄,拍摄角度可能是从小屋门口处朝向屋里,由于地方并不很大,屋内陈设于是一览无余——

仔细观察照片,自左下角向上,靠着墙的依次是一台半身高的单门小冰箱,冰箱顶上放着电热水壶、一付情侣杯、一个金鱼外形的水果盘和一叠一次性纸杯;一个金属材质的三层储物架,底下两层零散地堆放着一些生活用品,顶层放着一台、许是十九寸的电视机,架子的宽度将将能放下;至此再往上,看到余下的整个地面都被砌高了一级从而形成了连着图中左、上、右三面墙的一整块平台,并与之前的地面横着平分了整个房间。因此,接着从左边继续向上,即金属架和电视机旁的——棕色衣柜——就处于平台之上了。除了衣柜,整个平台其余的部分都被一张双人的席梦丝床垫、也即主人的床、占据着,当然床和柜子之间留开了一段空间,显然是为了方便柜门的开合及人站在柜前取放物品,这张床垫放置在这儿,不得不叫人以为妙,有了这床垫,所谓的平台整个看起来就完全像是一个很有日本家居风味的“榻榻米”了,整个屋子凭添温馨情调。床上被子自然地摊开着,床头(靠着图中右边墙壁)放着一个卡通的长颈鹿双人枕,枕旁有本翻开的——从图中看不清是哪一类型——杂志。床头靠着的这面墙斜上方处有两格推拉窗,上面挂着的窗帘看着像是绵绸质地,照片拍下了两束穿透窗帘的光线,美得不知像初日的光晕又或像夕阳余辉,也因窗帘本身即是金色却旧得泛白了。床身挨着的另一面墙位于图片顶部,这面墙的中部位置嵌着一个三横格的壁橱,它显然是被用作书架、已差不多摆满了,在它上面摆放着的大多是大块头的、看起来应该是什么专业方面的书集,也有少数像普通小说一样小本的。刚才提到的窗户、其对面就是电视和冰箱,它们中间隔着的空间便可说是房间的小厅了,厅正中放置的——于未被砌高的普通地面上——就是二位照片中人所坐的桌椅了。桌椅看上去像是一套的,相同的木质,且有可能是那种便携、可折叠的。

以上就是我从照片里能看到的。

根据我搜集的资料,照片中的这个地方就是他们失踪前的住所,他们租——赁——的一个小屋。我倒是有过一段不短的租房度日的经历。以此经历做想,知道欲租一个大小合适、布局也满意的房子不易,另外,照惯例租约里规定的期限最短可以是三个月,最长也不会超过一年,如此一来租客心里一般都会有一种不久后将要搬的心态,所以也不会花大心思去布置和装饰房子,也便无从温馨了。因此在最初被这张照片吸引而去关注事件报导后,得知这布局良好、更布置温馨的小家是他们暂时租住的,不由想小两口一定是互相依偎、安心度日的人吧,不然怎能够把租来的房安置得如此像样,仅看着照片就仿佛看到安适恬静的日常生活?不过随即报道中又指出“二人虽同居多年,期间换过多处住房,但并未结婚。”(在女孩未寄出的至父亲的信中亦谈及结婚一事)呵——,是因为我这样屡屡猜测,事情又屡屡出乎我的意料,才不知不觉中对这个事情采取了关注到底的态度吧?直到后来收集了许多资料后的我才慢慢对他们的生活和心理有一些理解了。不管怎样,到底还是不能清楚地知道,他们怎能没有告诉任何人、像要逃遁一般地隐没了呢,在这茫茫人群中?他们藏身何处、或、是生——是死——?

从我所获得的不多的信息中,我感到他们的爱情是美的,理想是挚诚的,所以真心的祝福他们会幸福,祝他们找到他们的桃花园,却想起照片里他们房间壁中书架的一格上,那不多的几本小开本的书里头,有一本封皮是彩色的且它就斜躺在最前面,因而较为显眼,想来是不是因为时常被翻看所以没有像其它书一样整齐地竖插在那呢?我认出那封面,就是圣埃克苏佩里写的《小王子》啊。

附 手稿

今天和几个同事一起登白云山。天气晴好,空气也好,我们时而慢摇慢走、说说笑笑,时而驻足观赏,时而又闷头快走,总算花了两个多小时到了山顶。沿途树木郁郁葱葱,几个人谈天说地话题投机,心情很是畅快了一番。即到山顶,便各自散去眺望风景。

这山顶是至高点,一切风景尽收眼底。登高望远,心情本该豁然开朗,而千愁万绪那时刻却爬上心头,纵有山顶和风吹拂,我心仍如束如缚不能随风自由飞翔。可叹我心胸何以竟狭窄至此,当时下开阔的风景、登山的身体劳动竟都不能解开那世俗施于我的内心捆缚吗?山顶上,我只是想,萧呤,我们可以过自由的生活吗?

第一张纸

爸爸:

我不能给妈妈写信,不可能告诉她我的心里话,你知道、她的那种、那种神经质。她对我的、那种、呵……我没有权力说——那种爱……那是一种——女儿无权置评妈妈对她的爱——一种变态的爱,当她和我说话,多么不自然,我能感到她想窥伺我的内心深处、想牢牢地把我攥在手心里,那于我是怎么样的一种窒息感!你对此不能说没有责任,妈妈老是说,说她活着没什么想头,就是我、说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就是要看着我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了。可你呢?你在她生命中算什么呢,你就不能给她一点安慰吗?已经几十年了,还是不能互相依偎,为什么你们还要在一起呢?妈妈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自己的爱好,从小到大家里一直在吵架、天啊、刚开始就语无伦次了,我怎么能和你说这些!我只是想解释清楚。我其实是想和你谈我和他的事。我就知道,也不可能给你写信 (中断)

第二张纸

爸爸:

你们和他的父母已经为我们选定了婚酒的日期,问我们的意见。不好笑吗?你们已经选定了吗?你们为什么不自己结呢,你们四个人。 (中断)

第三张纸

爸爸:

你们为什么不去做些你们喜欢的事,过好你们的生活呢,找一些兴趣爱好?我想我和萧呤的生活我们会过好,现在就很好。将来也许像你们说的、给你们生个胖孙子(其次才是他和我的儿子?)、到我家还是他家买个房子,但不是现在,爸爸。还有他辞掉工作来我家这边当老师?这是不可能的。他不喜欢当老师,我也不喜欢老师。妈妈常打电话来探问,我们的生活、工资、饮食、我们的打算,生孩子、买房子、工作……说为我们存了钱,一劲催我们。为什么不用你们的钱去游山玩水呢?妈妈问的问题其实我不知回答了多少遍。除了问这些,妈妈还抱怨家里的事。她心情总是很阴郁,疑心很重。从我小时候就是这样。他父母也和你们一样。你从我小时候就没有信任过我,现在当然也不相信我会把生活过好。没有理解、没有信任,就是这样一个家庭。 (中断)

第四张纸

爸爸:

结婚的问题我们谈过,但我们都不愿改变,这就是为什么我写这封信。我知道你不可能理解我们不愿举办婚礼的做法,可要知道我也实在不能理解你们非要逼我们举办婚礼的做法。妈妈说要看到我过得幸福,你一定也这么说、这么想,那就请给我自由吧。

要知道,在此之前我已经写过好几封不成功的信,因为给你写信多难!并不是因为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而是我们、我从小到大和你、和妈妈、生活在一起,太多过往、太多回忆啦。有谁能像你们这样,随意的一句话就能牵动我的神经我的情绪。当我在对你说这件事的时候,自然又会想到另一些事,另一些事当然又牵扯到另一些的另一些事,还有,更多、更多、更多、多不完的事会不断的冒出来……当然——大多数事儿太小啦,小到根本算不上是事儿,小到只有我记得,小得就像一根、一根、一根、一根、很细小、很细小的针。结果怎样呢?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终将排山倒海。这就是为什么前几封信失败的原因,总是在刚开始写就跑题,跑题只是对你而言,对我而言不是,对我而言所有事都是有关联的,所以我才写,但永远写不完,所以我知道这样写不行,所以我写了一点就放弃了。你当然肯定不会明白。不管怎样,希望你明白。

必需要举办婚礼,你的理由是:一,我们没有结婚就住在一起,已经三年了,不合法;二,既然已经再一起了,双方父母也见过了,就要公诸于众,告诸亲朋好友,这样大家就知道我和他结婚了,如此方合于情;三,妈妈说得到大家祝福的婚姻才能长久,且不结婚就在一起,对女孩伤害最大,将来闹纠纷我将一无所有;四,没有结婚就不能生孩子,而我必须趁年青赶紧生孩子。你们反复说的大概是这些。爸爸,我们的观念相差得这样远,对于这些我要说什么?我简直什么都不想说——一、二、四点是荒唐、可笑、错误的,第三点更像是诅咒。说说我的很简单的想法吧:我和他、希望按照“我们自己”的想法生活。就这么简单,但我看不到一点点这样的可能性,没有希望。你的人之常情我了解,我结婚是你和妈妈生命里一件重要的事,你们要告知你们的朋友,也是对你们自己人生的又一个交待。我理应配合这一人之常情,去完满你们的人生,但我实在很疲惫,无力去应付又一场秀了,而这场秀远远不是尽头,我更加无力、无意、去经营一场由你们设计的人生秀!还没结婚就住在一起,在一起这么久还没生孩子,一直在外面打工到底有没有计划两人在哪里定居,什么时候买房,生了孩子的话放在哪养……不厌其烦地用外界的标准来检视我和他的生活,不断的用所谓的别人的议论来挤压我们生存的空间。我和他因为互相喜欢而在一起,我们多么开心地布置我们租的舒适的小房——你口中的“鸟窝”,我们的生活也快乐也充盈却无法回答妈妈一次次打电话来反复提及的问题,要怎么回答,告诉你们我和他——我们——选择的生活方式、我们的生活理念、我们的理想、我们的梦想算是回答吗?哪里有自由的空气?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无处可逃,不仅是一个婚礼 (中断)

(根据报导,以上这些都是在之前描述的那间屋子里书架上放着的一本棕色软皮的厚厚的记事本里发现的。这应该是一本二人用来写一点日常备忘、草稿什么的本子,总共用了不到三分之一,里面有两个人(也即他二人)的笔迹,写着一些临时记下的号码、购物清单什么的,封皮和第一页之间夹着一些购物小票、交房租的凭据之类,而信则夹在本子中间偏后的位置,手稿也在同一页,手稿是直接写在本子上的。这样看来女孩并未去刻意隐藏她写的这些,男子大概也看过了吧。另外,以上匀未提及时间日期因而不知是何时写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