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lo
平安夜
樹先生
聖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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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沿海城市的冬天也是暖和的。明亮的陽光溫柔地灑下來。陽光照耀在行道樹上,將明暗的斑駁投射在路面上;陽光照耀在行人的臉上、身上,也許也照進了他們的心裡?走在這樣一個明媚冬日裡的街道上的人們,心中會否添上一絲溫柔?
小余這時候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雙手悠閒地插在上衣口袋裡。她在等人。她站的地方正好有一束陽光從樹縫裡穿過來。不一會兒,她就感覺到溶溶的暖意慢慢地透過衫衣,觸到她的肌膚。她喜歡這樣的感覺,身體似乎因而變得柔軟一些了。她面前是一家德國酒吧,她不知道這家酒吧是不是德國人開的,但上面有“德國酒吧”幾個中文字,其餘的是英文,還有一句像是韓文。這間酒吧所在的樓棟是附近幾幢外觀一樣的好幾十層高的居民樓中的一幢,說是居民樓,實際上裡面卻大多數租給了小公司做辦公樓,地面上沿街的一層是開放的店鋪,這酒吧是其間一家,餘下的多是飯店和快餐店,還有兩家24h便利店。小余等的人就在這高樓之中工作。因為連著幾棟高樓都長得一樣,她也搞不太清他到底在哪一間。經常地,她就駐足於這間德國酒吧前,等他,如果他週末或晚上加班時叫她過來這邊一起喫飯的話。她常常要在這等上好一會,儘管她每次都還沒到就提前打電話叫他下來。因為你總不知道這電梯要等多久,有時快、有時慢,辦公的人太多了,要是上下班和喫飯時間,大家都出來的時候,保管要排起長龍。好在小余並不在意等一會兒。每次她都面向著這間酒吧站著,細細地觀賞眼前這爿門面。牠的裝修很有異國情調,讓她聯想到歐洲鄉村裡又或者童話裡的小木屋,古老、安寧、溫暖、美麗……門和窗是透明的玻璃嵌在深色的寬木中,顯得厚厚重重的。門通常關著,在右邊透明的窗玻璃上有兩小吊牌,亮著熒光的字說:暖氣開放、無線上網。中英兩種文字。再往門的上方看,寫著一串英文,是酒吧的名字,和美國的NEWYORK TIMES報紙上那幾個字一個字體,稜角分明,像一種古體字,讓她想到古羅馬帝國。一些符號、一些圖形似乎總讓人聯想起特定的東西或勾起特定的感覺,她不十分明白,是那些圖形本身包含了這些,還是在她腦子裡本來就有這些,而他們把她腦子裡隱藏著的一些感受勾引了出來。不管怎樣她覺得這也是一種交流方式,她願意去凝視,去感覺隱藏在符號背後的東西。她覺得,在某種程度上,我們的眼睛接收到的一切都可以說是一些符號,他們是具象的,而當你開始去琢磨他們的意味的時候,他們又變得有些抽象和捉摸不定,也許我們人類最初就是這樣用符號把種種具象固定下來,後來又將抽象的意義、情感、邏輯什麼的賦回給他們,後來這些抽象漸漸又找回他們自己的形體,重新固定下來……如此我們才有了現在這樣龐大、豐富又細膩的文字,我們有實詞和虛詞,有形容詞、感嘆詞,有名詞動詞,什麼都有。在酒吧門臉的周圍,還環繞著一些啤酒的銘牌,上面那些代表著啤酒名字的字母,他們的字體也被賦予了啤酒的特性:輕盈、活潑,像在參加歡快的派對,像啤酒花從杯底升騰,“德國酒吧”這幾個紅色的中文字在它們的環繞之間顯得挺高興但不失穩重,有那麼點隨方就圓的意思,而那幾個韓國字筆畫看著有點單薄纖細,像在走鋼絲,她經常像這樣胡亂想著,要是在晚上,透過窗玻璃往裡,會看到一抹淡黃色的燈光,像中國燈籠裡罩著的光。音樂,她在這等他的時候也能清楚的聽到酒吧的音樂,在門口哪肯定藏著一個音箱,放著輕快的或是憂傷的外國歌曲。
而今天她剛把腳站定,酒吧門口傳來的音樂就再一次提醒了她,今天的日子:周六,十二月二十四日,聖誕節前一天。然而她始終沒有感到絲毫興奮,自從進入十二月以來,滿城的服務員都帶上了聖誕帽,滿城的音箱都唱起了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滿城的玻璃都噴上了雪花,滿城的樹都變成了聖誕樹,紅色、綠色、金色、銀白,城市變得更漂亮了,她甚至在無意中學會了聖誕快樂的手語,是句美國手語,她不記得是在路上的哪個屏幕上看到的:一手五指微屈,掌心朝外,自左向右移動,表示聖誕;雙手橫伸,掌心向上,於胸前快速地上下扇動幾下,表示快樂;聖誕快樂。她只是還沒興奮起來,眼裡隱約有一絲迷茫。她抬頭觀望,酒吧玻璃窗上亦噴繪著一些圖案:樹、帽子、襪子、傘鉤子、雪花、老人頭,所有的符號,她想道,都指向另一個符號——聖誕節,而聖誕節於她而言,是什麼呢?是窗玻璃上的繽紛圖案、音響裡的聖誕歌和服務員的帽子。就這樣嗎?一個死循環?困惑使她想轉過身去,看看馬路上一如往常的車流,但她的眼睛裡突然又閃過了一襲亮紅,等等、等等、還有、一張明媚的笑臉!燦爛的笑容攫住了她,她被固定在了原地。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多鍾,這個金髮外國女人從裡面走出來,站在酒吧門口,雙手插在外衣口袋裡,臉向著街上行人,她的笑容比陽光還燦爛!她腳穿雙休閒高筒皮靴,身著一件用聖誕老人的紅綿布做的抹胸連衫及膝小襖裙,頭上鬆鬆帶著個聖誕帽,帽尖下垂,露出金髪披肩,外頭罩件普通的拉鍊小夾克,拉鍊敞開著,好綻放出屬於聖誕的紅色。大概酒吧開張得晚,快到中午才開門,外國女人站在門口笑吟吟地看著街上路過的人,一位母親帶著小孩打這兒路過,她笑得更開心了,撇著腦袋跟小孩打招呼:“Hi~!”小孩也和她Hi了一Hi,走過去了,她繼續笑吟吟地望著來人。和她一起出來的兩個人開始搞起衛生來,扯著皮水管子,刷牆洗地,空氣中一股清潔濟的味道漫開來。灑在地上和墻上的水反射著陽光,溶溶的暖意中,好似空氣變遲緩,小余覺得她仿佛置身水中,粼粼波光,一恍一恍,金髪女子的笑臉也就這麼一閃一閃地在小余的腦海中固定下來了。如果每台相機能知道主人大腦裡的化學作用,或者說如果此時此刻叫小余畫一幅寫真,那產生的結果將是同一個畫面:美麗的陽光,街道,酒吧門口,和一尾穿著聖誕節日服裝的金髪美人,一切都浸淫在一汪淡藍色的、溫暖的、透明的、折射著陽光的水中,打掃衛生的人和其它人變成了各種浮游生物。畫面的名字叫“她的聖誕節”。從“美人魚”燦爛的笑容中,小余恍若讀懂了一些什麼。明天將是她在中國的第一個聖誕節嗎?她是否會像中國人一樣,認為這兩天要是哭了,一年都將要哭哭啼啼,這兩天要是開心,一年都會開開心心?因為她們也像我們一樣在春節前夕把衛生打掃得乾乾淨淨;這天對她就像是我們的除夕呀;終究她有她們的傳統,我們有我們的;聽說歐美在聖誕這天交通也會擁堵一些,當然不像春運……小余待細細地品味這幅腦海中的“她的聖誕節”,卻聽一聲——
“走,吃飯去!”
這次她等了沒七、八分鍾。他們於是牽著手,往酒吧旁邊走,走了才幾步路遠,隔不兩個鋪子就到了他們每次一起吃飯的那家快餐店。雖隔得近,卻實在像隔著時空,那邊的時光悠閒、緩慢,這邊卻是緊鑼密鼓、刻不容緩。現在是中午快十二點了,正是午飯時間。門口的隊伍排成z字形。就這個隊形在此店門口,不論是周一還是周日,只要是吃飯時間,保準見著,且是源源不斷地有人補充進來,動態地保持著的一支隊形。別看這隊長,可自要是一進入隊伍直到選完飯菜一趟,時間算下來,比別的快餐店許還要快些。這也是為什麼有源源不斷的人加入進這長龍的末尾。他倆這時也接到隊尾巴上來,但向前移動的速度也快,一會就進了裡面。服務員迅速打碗飯放到一個長方形托盤上托著的正方形白色塑料餐盤裡,再把托盤打橫放在光滑的吧檯上,往前一推。吧檯的寬度正好比托盤的寬寬那麼一點。小餘和大勝先後接過自己的托盤,繼續自顧向前推進。這時候簡直誰也顧不了誰了,只有一步緊著一步往前走。排前面的總被後面趕著向前,後面的又被更後面的趕著。吧檯內邊緣上方懸著塊橫面兒的透明玻璃擋板,距檯面約二三十釐米。吧檯裡邊的餐檯上陳列著用長方形不鏽鋼盆裝著的各色菜式,高度和吧檯齊平。所有菜式在餐檯上被分成六大欄,價錢按由貴到便宜的順序從九元漸至一元,每兩元一跳,每種價位都有七、八種不同的菜式可選,菜完了之後跟著有兩種湯可選,兩元的和一元的,再還有一種一元的粥,這麼一路順下來。排在隊裡的人身子隔著吧檯和玻璃擋板,手臂從檯面上、懸著的擋板下伸過,出手指點,以示服務員要哪樣菜,站在餐台後的服務員則以菜勺舀一份入各人的餐盤中。如此這般,一手推托盤,一邊點菜一邊向前挪著,直到托盤推至吧檯末尾,即到收銀處,結帳、出隊。從接到托盤到出隊全長大概四、五米。在這過程中,假使有一人稍一猶豫,停下來考慮不知該點哪個菜,則此人前面的人已向前走動,隊伍由是停滯下來,出現空檔,此時餐檯後的服務員將即時俯身伸長手臂,幫其將餐盤向前移動,並友好提醒之,曰:“請往前走。”,或“請提前選菜。”如此則該人當下只得迅速做出決定並跟上他的托盤。這麼一來,一個人通過點菜區的時間大概不會超過四十秒,加上走外面那z字形長隊的時間,總共將不過兩三分鐘。小余已來到了隊頭的收銀區。托盤剛一推到,站在收銀機後的女收銀員只拿眼睛一瞟,就馬上得出,“十三塊!”實際上在這一瞬間,有四雙眼睛都瞟了這麼一瞟,且分別得出了各自的計算結果,當收銀機後的這位大聲喊出她的結果時,實際上她可不只是知會了顧客得付多少錢,另外那三位也立時拿自己心中算的數對了一對,若對不上,幾人則當即火速核算一遍,頂多一秒鍾。同時,這三位也不僅只有督算的任務,其中的兩位分別站在操作收銀機的那位的左右手邊,三人并排著在吧檯裡邊,右手這位還負責把包裝好的紙巾、湯匙和筷子一小袋放入顧客的托盤,左手這邊就專門幫著算錢接錢遞錢,剩下一位呢總是站在顧客的隊首這當,在顧客掏錢時,就幫著把托盤端起在半空中,待要汝接手過去。四雙目光灼灼地注視下,小余扔出十五塊,裡面馬上遞出兩塊,接過錢接過托盤,她走向用餐區。“請往裡面走,裡面有位,請隨便坐!”因為人多,服務員大聲喊道。請隨便坐,“隨便”兩個字在經過小余的耳朵時,被自動加上了著重號。隨便坐,她想道,不過是鼓勵我們去和陌生人同桌,因為人多座位少。在這個擁擠的地方,人要突破許多心裡界線。新聞上說,現在地球上的人口數將要突破70億大關了,等到咱們人口再翻一翻的時候,在不極度壓榨他人生存空間的情況下,地球上是不會有貴族了,也許現在就沒有了,誰知道,普通人不善於處理太大的數目字。她和他倆人端著托盤,找到一處座位坐下來。餐桌有兩人一桌和四人一桌的,現在他們有兩個人,不用和陌生人同桌的機率比一個人的時候增加了一倍。甚至像現在,他們奢侈地霸佔了一處靠墻的四人一桌的座位,因為他倆在臨走道的兩位子上坐下了,而小余脫下了背包,放在了裡面靠牆的空位上,剩下的一個空位估計不會有人再進來了。他們從托盤裡取出筷子,開吃了。拿起筷子的一霎那,小余的心頭方才覺到一絲輕鬆。她打了一份蒸魚,兩份青菜,一個湯。她通常都這麼打,如果有蒸魚,她就會打上一份。她習慣在吃魚的時候不同時吃飯,也不和別的菜一起吃,就單獨吃魚,吃完再吃別的。大勝說這個習慣不好,等吃完魚飯菜都涼了,不過她不在乎。她用筷子夾一塊魚肉送到嘴裡,再用舌頭慢慢地、仔細地試探魚刺,在嘴巴裡把魚刺從魚肉裡小心地挑出來,放在舌尖上,輕輕地吐到托盤上,嘴裡再細細地咀嚼剔淨的魚肉,吞下去。她緩慢地重複著這些動作,直到把餐盤裡所有的魚吃完,再將筷子伸向別的食物,其實它們還沒變冷,溫熱的。她就是要這樣吃魚,她打蒸魚就是為了獲得這份快樂,舒緩的悠閒,用舌尖和時光交合。大勝已經吃了大半了,她的飯菜才開始吃動。拿起筷子之後,時間就由自己撐控了,細嚼慢咽,或者狼吞虎嚥,這也是為什麼他們總是來這家店吃,至少這兒的飯菜是較好的,擠點擠點兒吧。折衷的選擇。現如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很難說自己的選擇真是自己選擇的,就好比現在,她有時候想,不在這家店吃在哪吃,周邊有些其它店,是什麼呢,燒臘,幾塊燒鴨加一小撮青菜,菜色少點;SUBWAY,漢堡;港式茶餐廳、飯店、德國酒吧、湘菜館,多少錢一餐,可吃得消呀……折衷的選擇,自愿地走入這家快餐店的流水線,加入z字形的隊伍,如同把自己走上一條傳送帶,裝配個三菜一湯,不管怎樣,為了坐下來享用的這一時三刻。他們一邊吃一邊聊,
“我下午再加加班,晚上我陪你玩。” “幹嘛?” “今晚是平安夜哦。” “他們的節,我們也興過。” “呵呵。過唄。” “那明天呢,明天還是聖誕節呢,你咋辦呀?” “過唄。對了,你說他們是過今晚,還是過明晚?” “明晚吧。不過他們今晚肯定是心裡最爽的時候,明天想著就要過完了。” “是哦。”
大勝的飯菜吃完了,他慢慢地用調羹一口一口喝湯,等著小余吃完,也省得服務員馬上過來把他托盤收走。吃完後出來,大勝送小余走一段,就折回去了。小余慢慢散步回到住處,自己打發一下午,等大勝的電話來。
到了晚上,他倆找個安靜些、寬敝點的店裡吃過飯,走出街上來,時間剛七點三十幾,想著上哪消節去。先是到商場裡逛了一圈,沒什麼特別想買的,逛膩味了,又走街上來,馬路上晃悠。小余看著道上車燈,四車道、雙行。她想起多久前,也是晚上,他們站在一人行天橋上,也是看著這般寬的道上走著的車,那燈,黃的、紅的,迎面開來的是黃的,背後開過來往前去的是紅色的,因為車頭的燈是黃的,車尾的是紅的,看著挺壯觀,不知是不全世界的車的車燈都這顏色。那座天橋晚上也特熱鬧,有人氣,橋面其實蠻寬的,不過兩旁被擺地攤的商販佔滿了,就不覺得了,人來人往的。現在他們不租那片兒了,搬了。想來這是他們在這城市過的第三個聖誕節了,雖然他們也不興過外國人的節。
“去星巴克吧,喝咖啡去。”大勝說。 “好啊。”
他們又折回商場門口,那就有個星巴克。進去,意思了一杯,紅茶拿鐵,兩人一起喝。小余去書架那邊拿過來幾本雜誌,也給大勝兩本,隨便翻翻。大勝看看周圍,好多帶著筆記本、平板上網的,心想,在家上不更好嗎,又想,咱們沒帶來,不然看看電影什麼的。翻著雜誌,看看手機時間,也九點多了。
“要不乾脆回去,我們看個電影,好不?” “好啊。”
回到家,打開筆記本,到youku上看看什麼電影,
“這個『Hello!樹先生』不知道好看不,我聽人說好像是說這王寶強眼睛有特異工能,能預見一些事情什麼的。”大勝說。 “哦。”小余聽了好像興趣不大。 “上面有賈章柯。”大勝又說。 “賈章柯導噠?”小余問。 “監製。” “哦,那看吧。就看這個吧。” “好。”
“去把燈關了。”大勝對小余說。
點開播放了,大勝把頁面調成全屏。黑暗中,他們坐在小屋裡看電影……
……
“完啦?” “完了。” “去開燈。”小余說,“誰說什麼特異工能啊,根本不是啊。” “我也不知道忘記在哪兒網上看的什麼亂七八糟介紹了,亂寫的。”
……
兩人沉默了有一會兒,
“你覺得好看不?”大勝開口道, “嗯,好。” “我看看豆瓣評分多少。”
“多少?” “只有6.7哎。” “屁,他們懂。” “要你說多少分?” “嗯,我說啊、、滿分。拍得多好啊。就是這樣的。” “呵,樹最後是不瘋啦?” “就是的,他那是精神分裂癥,和『美麗心靈』裡那John Nash一個病,你看過不、美麗心靈?” “沒有。” “那你到時候可以看看。我跟你說啊,你看哦,其實開頭他就有那種癥狀了,在那裡他看到他爸爸的幻影,他媽媽走過來問他看到了什麼,他擦擦眼睛說沒什麼。” “嗯,他那時候可能就有點不正常了噢。” “嗯,後來他經常看到這些幻影,其實都是精神分裂的癥狀。他這病是一步步加重的,你看哦,最早是他爸和他哥哥的死在他心裡打擊肯定很大,心裡一直想念哥哥,眼下嘞,他媽媽抱怨‘二豬家那廠子把咱地都佔了,你也不去說說。’,他無能為力,後來又不小心弄傷眼睛,受弟弟數落‘你說你還能幹啥,每天就沒事兒找事’,然後馬上失了工作,對相也沒有,成天受村裡人奚落。陳藝馨是他從小玩大的哥們,高朋結婚那天,他拿工作的事拜託哥們陳藝馨,而他一聲不響地就離開,自己回城裡去了。這些事——親情、友情都像要幻滅,愛情沒有——積在他心裡,加重他的精神病。” “嗯,他結婚那天他弟弟打他是他變瘋的暴點吧。” “可能吧、哦,是的,對,從那起他就徹底瘋了,你看之前他還想和小梅睡,後來結婚那晚,他根本都傻了,不知道要了,徹底瘋了。小梅結婚當天一看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有問題,和以前看著不同,但其它人都渾然不覺,直到結束都是這樣,周圍所有人對他的態度,在他變瘋和還沒瘋之前都一樣,沒多大不同,就是因為他們本來就不拿他當什麼正常人,沒人真的關心過他,沒人想過他是不是精神有問題了,本來就拿他當傻子。”小余頓了頓,像在發呆又像在思考的樣子,大勝沒話,只看著電腦,小余接著又說,“其實只要有人,朋友或者家人在他癥狀還輕的時候就在意了,關心關心他,或者如果他和小梅能好好說話交流,他可能根本就不會變成瘋子了,你說呢?你在幹嘛啊?” “我在看豆瓣上的人怎麼評論的。” “不要看他們啦,我們評,你自己先評啊,你自己都還沒想好就看別人的。你說你的呀。” “我不知道,沒什麼可評的啊我。” “那你的感覺呢?” “我就感覺樹讓我想起我爸。就這樣。沒什麼感覺了。” “哦。” “我老爸也是這樣,老喜歡管別人的事,一喝了酒更是不得了了,充老大。其實別人拿他屁都不當回事,他算什麼呀。我現在想他心裡可能特別苦悶。但我不明白,他們有時候為什麼這麼在乎別人的眼光呢?”大勝又想起,“還有我小時候和我小舅舅玩得好,他那時候也才二十來歲,還跟一個師父學了醫,算是村裡的一個赤腳醫生。在村裡開了藥店,那時候在村裡本來應該會不錯的,村裡就他一家藥店。後來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有點精神病了,有點瘋了,聽說是在路上被一群可能是地痞還是不知道什麼人,圍起來打了一頓,後來精神就有點不正常了,可能受刺激太大了。不過後來去治,好像又治好了,但我感覺他就和以前不同了,他就老想賺錢、想賺錢,他就覺得沒錢就受人欺負、豬狗不如,特別極端。後來我上高中、讀大學,就和他疏遠了。有段時間家裡親戚都知道他在邯鄲那邊搞傳銷,先是打電話回來借錢,又說,到時候他一定會賺了大錢回來。不少人勸他他也只說會賺了大錢再回來,到時候你們就看吧,這樣說。” “哦。嗯——,人都會希望別人認可,但不如愿、不順遂的時候如果能從愛人或者朋友或者親人那邊取得些暖,就容易排解一些,或者自己能有個什麼興趣愛好,也能排解。不管怎麼樣,咱們農村裡現在,家庭裡也好,朋友間也好,就是少了點溫情,少了點關懷,像樹的弟弟三兒這樣,太是普通人了,他們的兄弟關係也太普遍了,你感覺到也沒什麼不對,但就是少了點關懷,有時候不是錢的問題。如果能像樹想象的世界裡,他哥哥那樣,在他高興的時候和他一起高興、唱歌,坐在房頂上說聲‘加油!’,在得知他老婆離開了的時候,像一個長輩,或者知心朋友,或者家人一樣建議他‘你趕緊把她接回來,不然她會傷心死的’,不過這些都只是發生在樹的幻想中而已,現實中沒有一個人對他說句除了場面上的、除了調侃的話。” “唉,這電影還是不好,看了人心裡不舒服,平安夜,睡覺吧,十二點多了。”大勝說。
小余心裡覺得這是挺冷漠的一句話,卻不知該說什麼。但這讓她聯想起她曾經讀到的一段關於卡夫卡對於把捷克史譯成德文出版會否有利於增進兩個民族之間的了解的看法,卡夫卡說:“把捷克史譯成德文沒有用。誰會讀這類東西?只有捷克人和猶太人。德意志人肯定不讀,因為他們不願意承認,不願意理解,不願意閱讀。他們只想佔有,只想統治,而理解通常只能是佔有和統治的一種障礙。不認識他人,就能更好地壓迫他人。這是沒有良心的譴責。正因如此,沒有人了解猶太人的歷史。”他們關燈上床了。可小余腦海裡不住回想著『Hello!樹先生』的一幕幕細節:
樹瘋了以後,成了村裡的算命大師,因為他兩次准確的預見了未來,一次是預言小庄出事了,一次是預言村裡二十一號停水。小余覺得準確預言停水日期是一個碰巧說對了而已,但正是這次預言讓村裡人相信他是大師,算得准,挺諷刺的。而預言小庄出事壓根算不上是預言,因為樹心裡一直掛著小莊,就怕小莊出事,一聽到120車的聲音就害怕是小莊礦上出事兒了,因為小莊年齡和他哥走的時候差不多大,一看到小莊他就想到他哥。而從樹當上大師給人算,他一直是按著自已的想像胡說八道,譬如讓二豬下跪,因為二豬曾讓他下跪,又讓二豬的廠子要關一陣,因為廠子佔了他家的地,他早巴不得想讓關了,如此種種。小梅和樹的愛情,真可惜,假使樹沒有變成瘋子,他們一定能在一起好好過,又或,假使小梅會說話,兩人溝通沒有障礙,小梅一定能安慰樹,他們一定能在一起好好過,而這樣樹也不會變成瘋子了,真矛盾。小梅說,讓別人決定自己的人生不可悲嗎?小梅確實踐行了自己這句話,她決定和樹結婚,後她從樹的眼神看出有樹點不對勁了,但決定無法改變了,洞房之夜,她強和樹交合,她要一個她倆愛情的結晶,後來她自己回了娘家,後來也許真像樹想像的,她懷孕了,挺著大肚子,也許她要自己把孩子養大,這又將會有多少困難……樹一個人在荒涼的村子裡晃悠,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讓別人決定自己的人生不可悲嗎,可人有時卻太無助。
小余想著想著,似快要入睡了,在睡著之前,她好像覺得電影中出現了好多次一疊一疊人民幣的鏡頭,扎眼。之後,她躲入大勝的臂彎中睡著了。
視頻資源: 『Hello!樹先生』 編劇/導演: 韩杰